席间,奢赛花频频举杯,向苏家的男人们致歉,又不停跟苏有才这位未来亲家敬酒。
喝到后来,她已是酡红满面,一双桃花眼里的春水都快把苏有才给淹了。
“苏泰母亲去世多年,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?”奢赛花问道。
苏有才都惊呆了,心说这亲家母不对劲儿呀,不会是想学武则天吧?
赶紧给她断了念想道:“找了,上个月已经成婚了,可惜当时不认识亲家母,不然少不了你一杯喜酒。”
“是吗,那太可惜……我是说太可喜了。恭喜恭喜呀……”奢赛花眼里登时没了光,笑容也寡淡下来。
后半场,她也不再敬酒了,一杯接一杯地自个喝起了闷酒。
“娘,你少喝点吧。”奢云珞都看不下去了。
“你不让我管你,你也别管我。”奢赛花没好气道:“饱婆子不知饿婆子饥。”
“乃叶醉了。”阿诺忙笑道。
“我没喝醉,蔺城还没有能让我喝醉的酒呢!”奢赛花大着舌头道。
“那是因为宣抚没喝过我们的二郎佳酿!”苏有马已经是一位优秀的销售了,马上接茬道:“喝了咱的酒,上下通气不咳嗽,一人敢走杀虎口!”
“好好,你拿来我尝尝。”奢赛花高兴道。
“好了,改天再推销。”苏有金喝住苏有马,这小子现在做生意魔怔了,怪不得会被人家骗来呢。
见此情形,苏家人便起身告辞。
奢赛花亲自把他们送到衙门口,目不转睛地望着苏有才远去的背影,叹息道:“蠢货阿诺,你既然要抓马,为什么不早一个月抓?”
“啊……”阿诺张嘴结舌,我哪知道你能对他兄弟一见钟情?
~~
苏录一行在蔺城歇了一宿,翌日一早便踏上归途,三天后回到了泸州。
众人决定在家休息一晚,明天坐船回合江。
苏录却还不能休息,沐浴更衣之后,他便直奔兵备衙门,向岳父大人汇报此行的结果。
听说他成功说服了奢赛花,黄珂十分高兴。
“好好,你立功了!这下最后一道障碍也解决了,等枯水季便可立即动工了!”
“还有杨家那边呢。”苏录提醒道。
“这河工就是冲杨家去的,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支持的。”黄珂无所谓地笑道:“就把他们算作施工时会遇到的障碍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吧。”
“岳父所言极是。光听蝲蝲蛄叫就别种地了。”苏录赞同道:“反正我们打着改善民生的旗号,他们也没法明着反对,只能暗搓搓地使坏。”
“嗯,到时候遇到困难,弘之可不能袖手旁观哟。”黄兵宪满目期许地望着苏录道。
“岳父大人的事,就是小婿的事,责无旁贷。”苏录忙积极表态。其实疏通赤水河也是他的梦想,但哄老丈人开心,肯定没坏处。
“好,为父日后就多多仰仗弘之了。”黄兵宪高兴地点点头道:“今天晚饭就在家里吃吧,叫你爹来一起,我还没跟他见过面呢。”
“遵命。”苏录也很高兴。
翁婿俩正在相互增进感情,书吏在签押房门口轻声道:“大人,邸报到了。”
“拿进来吧。”黄珂应一声。
书吏便进来,双手将一份未拆封的邸报搁在案上,然后悄然退下。
见苏录的目光落在邸报上,黄珂笑问道:“想看?”
“是。”苏录讪讪笑道:“听说朝中乱套了,一直挺担心朱山长。”
“是啊。二公退隐之后,朝中再无人能制衡八虎,他们现在肆意报复百官——前番两京二十位言官,因为挽留刘谢二公被东厂逮捕,真让人担心他们的安危。”黄珂深以为然,拿起拆信刀,打开油纸信封,抽出邸报道:
“那就一起看吧。”
“哎,”苏录便凑过去,站在黄珂身后,与他同看邸报。
果然没有一条好消息——
甲戌,罢工部尚书杨守随,左都御史张敷华。这两位都是当初在弹章上联署的大员。
他们都倒霉了,领衔上疏的户部尚书韩文,自然也跑不了。刘瑾对韩文深恶痛绝,天天派东厂番子侦伺韩文的过失。
然而韩文并没有刘瑾所说十二房姨太太,人家只有一个结发老妻。虽然身为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,却为官清廉、家无余财。东厂一时竟抓不住他的把柄。
过了一个月,有人以假银子输入内库,这本身就是小吏把关不严,最多追究到主事就顶格了。刘瑾却以此为韩文之罪,借皇帝的名义下诏降韩文一级致仕,郎中陈仁贬为钧州同知。
给事中徐昂疏救,中旨责其党护,非但将徐昂除名,还把韩文贬为庶民,取消一切待遇。
韩文夫妻出都城时没有公车可坐,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仅乘一骡;亦不能住驿站,不得不宿野店而去……
替韩文写弹章的李梦阳自然也跑不了,亦谪山西布政司经历,勒令致仕。
“局势怎么会败坏成这样?!”看到这里,黄珂已是心情大坏,仰面叹息道:“转眼之间,朝事大变,中外大权悉归于瑾,我文臣之劫至矣!”
“是,八虎真是太嚣张了。”苏录也叹息道:“没人能治得了他们吗?”
“目前没有。”黄珂颓然摇头道:“这就是天下官员都想挽留刘谢二公的原因。”
“刘谢以为能一走了之吗?回去之后,就等着刘瑾无休止的报复吧。”苏录沉声道:“还有韩部堂和李盟主,对他们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呢。”
“……”黄珂郁闷地点点头,他同意苏录这个判断,刘瑾这个老疯子,绝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好一会儿,他才平复下情绪,继续翻看邸报,结果一看心情更糟了——
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、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位言官下狱后,被刘瑾各廷杖三十。
戴铣等数人死于杖下,蒋钦三次被杖,三天后死在狱中……
兵部主事王守仁、庶吉士朱琉等四十余名官员上疏营救,亦全部被处以廷杖……
看到王守仁和朱琉的名字,苏录从头凉到脚,一时手扶着桌案才能站住。
“弘之,你没事吧?”黄珂忙关切问道,快起身让出椅子。“快坐。”
“岳父,我没事。”苏录定定神,满嘴苦涩道:“这还是头一次在邸报上见朱山长的名字。”
“唉,按说他是庶吉士,不该参与这些事情的。”黄珂道:“朝廷对庶吉士和秀才的要求是一样的,都不许妄议朝政。”
“可能是因为王阳明吧……”苏录轻声道:“他们是挚友。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……”
“应该问题不大。”黄珂忙安慰他道:“第一拨廷杖打死了那么多人,第二次应该会收敛一点了。”
“但愿吧。”苏录点点头,带着浓浓的鼻音道:“岳父,今晚不吃饭了。”
“嗯,改天吧。”黄珂拍拍他的肩膀,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想去朱家了,去吧。”
“是。岳父跟秀眉说一声,我就不去看她了。”苏录说罢,便要告退。
“等一下。”黄珂叫住他,提起笔来快速写了个条子,吹干墨迹递给苏录道:“把这个给朱二爷,告诉他如有需要,可持此条去急递铺收寄文书。”
“是。”苏录忙接过来,贴身收好,向岳父深施一礼,转身快步离去。
黄珂看着他的背影,长长叹息一声。
~~
‘喀嚓’!
一道晴天霹雳,天空下起了大雨。
雨来得又急又猛,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灰幕,把天地间的光都吸得干干净净。远处的房屋、树梢全浸在水汽里,只剩模糊的黑影。
雨声裹着风声灌进耳朵,让苏录一个激灵,终于从应激的状态清醒过来。
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湿。抬头一看,一顶油纸伞罩在了自己头顶。
黄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,为他默默撑着伞,却淋湿了自己左边的衣袖。
“啊,秀眉,你什么时候出来的?”苏录赶紧把伞向黄峨那边推了推。
黄峨满脸担忧地看着他。“我就在签押房门口等着你呢,结果你都没看到我。”
“抱歉,我失神了……”苏录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衙门口了。
“没什么,我担心你还来不及呢?”黄峨柔声问道。
“朱山长和王阳明王先生都被廷杖了。”苏录低声道:“如今生死未卜。”
他当然知道王阳明不会死,可朱琉他完全不知道。
“啊?”黄峨也惊呆了。她知道,苏录要进京拜的老师正是王阳明……
她也知道王阳明目前对苏录来说,可能只是个名字,但朱琉却是塑造了今日苏录之人,对他恩同再造……
以苏录重情重义的性格,自然会忧心如焚。
黄峨赶紧握住苏录冰凉的手,想给他一点安慰。
苏录也紧紧握住她的手,抬头看着前方,大雨让眼前一片迷蒙,看不清前路。
唰的一声,小鱼儿撑开了银光闪闪的锡顶大伞迎上来。
苏录却对他道:“去,跑步回家,告诉我大伯我爹他们,朱山长出事儿了,叫家里人都去朱家大宅!”
“哎!”小鱼儿赶忙一溜烟儿消失在雨幕中。
“回去吧,我得去跟师伯报信了。”苏录想松开黄峨的手。
黄峨却坚决摇摇头,手握得更紧了。
“好吧,那就一起去。”两人便共撑一伞,快步奔向了朱家山……
ps.先发后改,求月票,求订阅哈…… 《状元郎》-作者:三戒大师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