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禾离开百骑之事,如同一颗巨石投进他的心湖,搅得他心神不宁。
许敬宗脚步太急,刚踏上马车的踏板,脚下一个趔趄,“哎哟”一声便摔了个趔趄,手肘重重磕在车辕上,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。
“郎君!”
仆役慌忙上前搀扶,却被他一把推开。
“无妨!”
许敬宗揉了揉发疼的手肘,顾不上拍掉官袍上的尘土,钻进马车便高声吩咐。
随行的张文啸快步的走了过来。
“许参军发生何事了?”
许敬宗看了他一眼,急切道:“塌天大祸!你莫问,你自行返回百骑,自然有人告诉你。”
说罢,他便放下帘子,催促着马夫。
“快!去高阳县伯府!越快越好!”
车夫不敢怠慢,扬鞭轻喝,马车便朝着温府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留下张文啸在那一阵愕然。
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
他急匆匆的回了百骑,从陈大海那他才知道了温禾被调离百骑的事情。
这一刻,宛如晴天霹雳。
他算是明白,为何方才许参军那么着急了。
没了小郎君的百骑,还是百骑吗?!
与此同时。
在前往高阳县府的马车中,许敬宗坐立难安。
在宫中时,他满心都是震惊,压根不敢细问李世民温禾调离的缘由。
毕竟天子的心思难测,万一触了霉头,那说不定连他都要被驱逐出百骑。
可越是这般揣度,心中的不安就越甚。
百骑可以说是温禾一手建成的。
百骑最开始的一百多人,也全部都是温禾的亲信。
更别说,还有独孤谌这些人了。
更何况百骑之前做的事情,那一件拿出来不是惊天动地的。
若没有温禾这样毫无顾忌的人在,其他人根本压不住阵。
如今温禾离开百骑这个关键职位,那就等于是把百骑的心脏拿走了啊。
日后他如何做事啊。
不过半炷香的功夫,马车便停在了温府门前。
许敬宗不等车夫搭好踏板,便急匆匆跳下车,差点又摔一跤。
守在门口的家丁阿冬见是朝廷官员来访,连忙上前躬身行礼。
“不知贵客驾到,小的这就去禀报我家小郎君!”
说着便要转身往里走。
“不必!”
许敬宗一把拉住阿冬的胳膊,语气急切。
“某自行进去便是!”
话音未落,他已推开阿冬,径直朝着府内闯去。
阿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,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,连忙追上去阻拦。
“许公!使不得啊!您这般闯进去,不合礼节啊!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讲什么礼节!”
许敬宗头也不回,脚下的步子更快了,穿过前院的海棠树,直奔后院的书房方向。
他满脑子都是要问温禾调离百骑的缘由,以及日后两人是否还能联手,压根顾不上什么官仪体面。
“嘉颖在何处?快带我去见他!”
许敬宗一边走,一边高声问道。
阿冬急得满头大汗,跟在他身后不停劝说。
“许公,我家小郎君真在书房上课呢,殿下们都在里面,您这般贸然进去,怕是不妥……”
可许敬宗压根没听进去,直到走到书房外的长廊时,他才猛地停住了脚步。
书房内传来温禾讲解的声音,还有几个少年的应答声,分明是皇子们的语调。
许敬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,温禾如今还是皇子们的先生,这个时辰多半在给李泰他们授课。
若是自己这般闯进去,惊扰了皇子们学习,说不定日后就会被皇子传到陛下耳中。
跟在身后的阿冬来不及刹车,一头撞在许敬宗的背上。
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疼得他眼冒金星,鼻子更是酸麻不已。
“许公!您怎么突然停下了!”
阿冬揉着鼻子,满是埋怨地说道,连平日里的恭敬都少了几分。
这许参军也太不讲理了,硬闯府邸不说,还害他撞了个正着。
许敬宗也有些尴尬,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,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官袍,摆出几分体面。
“咳,那个……既然嘉颖在授课,那便不打扰了,你去通报一声,就说许敬宗来访,有要事与他商议,让他授课结束后,务必来前堂见某。”
阿冬揉着鼻子,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转身便朝着书房走去。
他心里暗自腹诽。
早这般通情达理多好,非要硬闯,害得我撞了个鼻青脸肿。
不过抱怨归抱怨,他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,敲了敲房门。
此时的书房内,温禾正站在书架前,手里拿着一卷手绘的地图。
给李泰、李佑、李愔和契苾何力四小只讲解东罗马帝国的风土人情。
契苾何力穿着一身大唐少年的青色襦衫,却仍习惯性地挺直腰背,坐姿如草原上待命的小骑士,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地图,时不时用带着草原口音的汉语小声询问。
“你们看这里,”温禾指着地图上的地中海区域。
“这便是东罗马帝国,也称拜占庭帝国,其都城君士坦丁堡,城墙高大坚固,易守难攻,他们擅长建造宏伟的建筑,比如圣索菲亚大教堂,穹顶高耸入云,技艺精湛;而且他们的法律体系十分完备,《查士丁尼法典》便是其代表作。”
李泰听得眼睛发亮,凑到地图前,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。
“先生,那东罗马帝国的军队战力如何?比起突厥人,孰强孰弱?若是大唐日后远征欧罗巴,能否将其收服?”
这小子满脑子都是开疆拓土,连温禾讲解文化法律,他都能扯到军事上。
李佑翻了个白眼,毫不客气地说道。
“李四,你能不能有点追求?先生在讲人家的文化和法律,你就知道打打杀杀!”
“再说了,东罗马帝国离大唐十万八千里,就算想打,你知道怎么过去吗?还不如好好学算学,早点把蒸汽机造出来,造大船横渡大洋,比什么都强!”
“你懂什么!”
李泰不服气地反驳。
“没有强大的军队,就算造了大船又如何?还不是会被蛮夷抢了去!只有武力强盛,才能震慑四方!”
“你那是歪理!”
李佑也急了,正要与李泰争辩,却被温禾一眼瞪了回去。
“都闭嘴!”温禾敲了敲桌子。
“先听我讲完!东罗马帝国的战力虽不如突厥骑兵勇猛,却擅长守城和阵法,其重步兵方阵极具威力。而且他们的航海技术发达,在地中海一带堪称霸主。”
“至少短时间内大唐若要与他们往来,当以通商为主,而非征战,毕竟远隔重洋,征战成本太高,得不偿失。”
除非航海技术得到重大的突破,大唐在海上建立长久稳定的补给线。
否则以现在的航海技术,别说征战了,就是抵达都很困难。
若是从陆路过去,战线便会拉的太长,如此便会让大唐陷入到战争的泥潭里。
契苾何力一直沉默地看着地图忽然开口,带着一丝草原人特有的直白。
“先生,东罗马和波斯交战,是为了牧场和牛羊吗?就像草原上各部争夺水草一样?”
“他们会不会像颉利那样,强迫周边部落当助兵?”
比起李泰在军事和李佑在科技上的探究。
他更习惯从草原部族的生存逻辑理解战争,话语里满是少年人对征战的直观认知。
温禾赞许地点了点头,特意看向契苾何力。
“何力问得好,虽不全对,却说到了关键,他们争夺的不是牧场,是商路和城池。”
“那些地方能换来丝绸、茶叶和铁器,比牧场更金贵。”
“而且他们确实会拉拢周边势力,但不是颉利那样强迫,而是给好处结盟,就像陛下想让契苾部和大唐并肩作战一样。”
“这一点,大唐对待契苾部也是如此,不是强迫你们打仗,是给你们安家,让你们有饭吃,然后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,打完了还有赏赐,这就是比颉利高明的地方。”
他特意用契苾部的处境举例,也是想着让契苾何力能够更好的理解。
顺便给这孩子洗洗脑。
一旁的李愔听得似懂非懂,他今天刚学完扎马步,浑身酸痛,此刻正趴在桌子上,偷偷用手指在草稿纸上画骑兵打仗的小人。
听到温禾提到打突厥,他立刻抬起头,梗着脖子道。
“打突厥轮得到你们契苾部?我大唐铁骑天下无敌,用不着你们帮忙!”
契苾何力眉头一皱,草原少年的倔强涌了上来。
“大唐铁骑是厉害,可草原上的路,你们不如我熟!颉利的营帐在哪,我闭着眼都能找到!”
“吹牛!”
李愔拍着桌子站起来。
“上次比武你赢我是侥幸,有本事再比一场,我肯定能赢你!”
“比就比!”契苾何力也不含糊,攥紧了拳头。
温禾眼疾手快按住两人:“都坐下!再吵就罚你们抄《孙子兵法》十遍!”
两人虽不情愿地坐下,却仍互相瞪着眼,脚在桌子底下悄悄较劲。
这俩人纯纯俩斗鸡啊。
李愔还有些不服
温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。
“等你学好了武艺和兵法,自然有机会,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,”
话音刚落,门外便传来阿冬的声音。
“小郎君,许参军来访,说有要事与您商议。”
温禾有些诧异,许敬宗?
他不是在河北道吗,怎么突然回长安了,还急匆匆地来找自己?
他放下手中的地图,对四个小子说道。
“我去见许参军,你们在这里做算学题,我留了五道题在桌上,做完才能休息,李泰、李佑,你们俩别总吵,李愔,何力,你俩不允许打架!”
话刚说完,李泰就撇着嘴道。
“先生偏心,明明是李佑总跟我抬杠!”
李佑立刻反驳:“是你先抢我笔墨的!上次还把我的算学草稿纸画满了打仗的图!”
温禾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这四个小子,没一刻能安生。
“都闭嘴,再吵,全给我出去罚站去!”
“是,先生!”
四个小子齐声应道,可等温禾的脚步声刚消失,书房里就炸了锅。
李泰伸着懒腰瘫坐下来:“可算走了,先生讲的东罗马帝国,听得我头都大了,还不如讲讲兵法实用。”
李佑立刻翻了个白眼:“就你那点兵法知识,连《孙子兵法》前三篇都背不全,还好意思说?”
“我那是不屑于死记硬背!”
李泰坐直身体。
“打仗靠的是谋略,不是背书!上次我跟先生讨论伏击战术,你根本插不上话!”
“那是我懒得理你!”
李佑拿起算学题。
“有这功夫吹牛,不如想想这道题怎么解,哦,我忘了,你根本不会!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,另一边的李愔也没闲着,对着契苾何力挑眉道。
“看你皱着眉,是不是不会做?早说啊,我可以指点你一下,不过得拜我为师!”
契苾何力冷哼一声。
“草原上的勇士从不求别人!这题我早晚能做出来!”
李佑见李泰被怼得说不出话,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转头看向正互怼的两人,故意提高声音道。
“某些人连算学题都不会,还敢当别人师傅?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!”
李泰立刻借坡下驴。
“就是!李愔才学几天啊,还好意思指点何力?何力,别理他,我教你,不过先说好了,学会了得跟我演示草原骑射的技巧!”
“谁要你教!”
契苾何力把头一扭,却悄悄瞟了一眼算学题,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。
李愔见状,立刻凑过去:“我教你!我比他教得好!上次先生夸我算学有进步,不像某些人,只会背兵法却不会用!”
“你胡说!”
李泰急了。
“李愔你找打!”
“嘿,你们快打,一会先生回来了,我肯定不告状。”
李佑立刻狡黠的笑了起来,可他这模样,分明就是再说,一会先生回来了,他肯定告状。
“行了行了!”
李泰不耐烦地摆手。
“别吵了,分工合作!五郎你教何力认数字,我做中间两道题,六郎做最后一道,做完了互相检查,谁错了谁请吃桂花糕!”
“凭什么我做最后一道?最难的就是最后一道!”
李愔不乐意了。
契苾何力立刻道。
“我跟你换!我做最后一道,你教我做前两道!”
“你会做吗?”
李愔怀疑地看着他。契苾何力挺起胸膛:“草原上的勇士不怕难!大不了多琢磨一会儿!”
李泰拍板。
“就这么定了!谁要是偷懒,下次比武我让他输得更惨!”
“谁怕谁!”
李佑瞪了他一眼,却还是拿起算学题,指着上面的数字对契苾何力道。
“看好了,这个是‘一’,这个是‘二’……”
李愔也不甘落后,拿起笔对着第一道题琢磨起来,嘴里还嘟囔着。
“别以为换了题我就怕了,我肯定做得比你快!”
四人虽还时不时互相怼一句,却都安下心来做题。
李佑教契苾何力认数字时,总嫌他学得慢。
“你怎么连‘五’和‘六’都分不清?12345,这么简单,你还没记住!”
契苾何力不服气。
“你教得不清楚!我也读过书,一就是一,为什么这个一是竖着的!”
李泰做着题,还不忘插一句:“李佑你教得不行,换我来!”
“不用你管!”
李佑立刻拒绝。李愔做着题,突然卡住了,偷偷瞟了一眼契苾何力,见他也皱着眉,顿时得意起来。
“咳咳!”
就在这时,门外传一声咳嗽声。
四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头。
只见门外温禾正看着他们笑着。
四人顿时吓得手忙脚乱,连忙坐回原位,装作认真做题的样子。
温禾站在门外,听着里面瞬间鸦雀无声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还别说,这招挺好用的,难怪后世那些班主任都爱用这招镇住吵闹的学生。
他转身朝着前堂走去,心中却打起了算盘。
老许刚回长安就火急火燎找过来,绝不止是寒暄。
河北道那边难道出了意外?
可百骑二队的人一直盯着那边,若有变故早该传消息回来了。
前堂内,许敬宗正不停踱步。
看到温禾推门进来,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,一把攥住温禾的胳膊,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。
“嘉颖!你可算来了!某问你,你怎么从百骑调走了?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?日后百骑的差事,难不成要交给旁人?”
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般砸出来,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,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。
温禾被他抓得胳膊发疼,笑着挣了挣,拉着他往椅子上按。
“老许,先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,我离开百骑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,瞧把你急的。”
他亲手给许敬宗倒了杯热茶,推到他面前。
许敬宗却没心思喝茶,茶水在杯里晃出一圈圈涟漪。他猛地一拍桌子,站起身来。
“什么叫不是天塌下来的事!这就是天大的事!”
他在原地转了个圈,满脸焦灼。
“以前有你在百骑镇着,某才觉得心里有底。如今你走了,难不成靠苏定方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夫?”
“他只会骑马砍杀,哪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!还是黄春那个阉人?”
“他眼里只有陛下的脸色,哪会顾全大局!以后百骑遇事,谁来帮某出谋划策啊!”
他赫然感觉,温禾离开百骑,彷佛他的大脑被摘除了一般。
温禾看着他急躁的样子,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,慢悠悠道。
“老许,你先别急着跳脚,难道没看出来吗?陛下这是要重用你,才特意让我离开百骑。”
许敬宗猛地顿住脚步,像是被施了定身咒。
他怔怔地望着温禾,手不自觉地摸上下巴那撮山羊胡,指尖无意识地捋着。
堂内只剩下窗外秋风扫过梧桐叶的沙沙声。
沉吟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,他才试探着开口,声音都轻了几分。
“嘉颖你的意思是,陛下要许我全权掌管百骑?”
“除了你,朝堂中还有谁比你更合适?”
温禾放下茶杯,语气郑重了几分。
“不过老许,我得给你泼盆冷水,让你清醒清醒,这百骑统领之位,看着是风光,实则是孤臣,犹如晁错主父偃。”
“他们都是孤臣,身前是帝王信任,身后却无半分退路。”
温禾看着许敬宗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。
“你要想清楚,接下这个位子,就意味着要彻底站在陛下这边,得罪世家、疏远同僚都有可能,甚至……”
温禾后面的话没有说,但是许敬宗明白他的意思。
若是那一天他没有用处了,那陛下也很有可能将他弃之如履。
他对许敬宗还算赏识,至少对方从未在背后算计过自己,所以不愿见他一时冲动,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李世民对百骑的期许究竟有多深,温禾说不清,但将自己这个制衡点调离,显然是要给许敬宗放权。
这其中的分量,必须让许敬宗掂量清楚。
许敬宗脸上的急躁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。
他缓缓的坐下,手指紧紧攥着茶杯,指节泛白。
温禾的话像重锤,一下下砸在他心上。
他不是没想过孤臣的风险,可……
他沉默了许久,忽然抬起头,眼中的犹豫已消失不见,只剩下决绝。
“嘉颖,某今年三十有六了。”
温禾心中一动,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。
三十有六,在官场上已不算年轻了。 《大唐:开局为李二献上避坑指南》-作者:沉默的脑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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