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文小说>历史小说>魏晋不服周>第220章 突然间的自我
  田里金黄的麦子,早已被收割完毕,就连散落在土地中的麦穗,也被农夫家的孩子,给仔细认真的拾了起来。

  南飞的候鸟已经不见踪影,洛阳城郊外,伴随着的寒风渐起,呈现出一股萧瑟的景象。

  尽管还未寒风刺骨,但秋天渐渐远去,冬日即将来临,却也不是什么幻觉。

  司马炎的登基无疑是很成功的,整个政变过程中,没有动兵戈,没有杀人,非常顺滑就从太子过渡到皇帝。

  然而,改朝换代的晋国,前朝固有的问题并未解决,反而因为有更多人想上位,朝野上下暗流涌动。

  就在二十四节气霜降这天,司马炎终于在大朝会中宣布了“太上皇”司马昭病故的消息。

  虽然这是件朝野尽知的事情,但是只要司马炎一天不宣布,那任何一个中枢大臣,就一天不能提起司马昭的事情,否则就是公然给天子难堪。

  随着司马昭的葬礼举行,司马炎身边最大的一个隐患也被拔除,他现在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了。

  司马昭的头七过后,野心勃勃的司马炎,没有提伐吴的事情,而是趁着服丧的机会,在朝会上抛出一个重磅议题:朕要不要立太子?

  当这个问题被抛出来之后,群臣们都不淡定了!

  如今司马炎才二十多岁,就算活到司马昭的岁数,那也还有三十年可以活呀!

  既然预期生命还有这么久,为什么要册立太子呢?

  一时间,群情激奋,贾充、何增、荀顗等重臣,都上书司马炎,请求他暂缓立太子。

  嫡长子才六七岁大,立什么太子呀!十年后再说呀!

  但是司马炎不听,他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。

  反正就一句话:册立谁当太子另说,不过册立太子这件事,不能再拖下去了。

  新帝刚刚登基,就因为册立太子的事情,跟朝臣们对峙,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

  于是长袖善舞的贾充,上书司马炎询问道:陛下既然想册立太子,那自然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,何不告知我们呢?

  这算是往后面退了半步:我们现在就不争该不该立太子了,你就告诉我们,立谁为太子?

  司马炎这才扭扭捏捏的告知贾充、何增、荀顗等人,他想立嫡长子司马衷为太子。

  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:立嫡立长,司马衷既是现存的长子,又是嫡子。

  不立他为太子,那立谁为太子呢?

  贾充没有直接反驳,而是提了个建议:

  立太子不是小事,我等都在陛下身边办事,为陛下出谋划策。既然陛下要立嫡长子,我们也没有意见。

  但能不能抽个时间,开个酒局,让准太子参加,让我们这些臣子再观摩一下太子的风采呢。

  如果太子天资聪慧,知书达理,那么现在册立太子也没有问题。

  贾充这个提议,算是把司马炎给难住了。

  他要是拒绝吧,册立嫡长子司马衷为太子的事情,绝不可能被身边的重臣接受,朝野上下,反对的人估计更多。

  可要是不拒绝吧,司马衷就要站出来展示一下“才艺”了。

  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啊。

  因为,司马炎的嫡长子司马衷,是一个……低能儿!

  小时候还可以用不懂事来糊弄过去,可是随着司马衷年岁日长,越看他就越是感觉这孩子不太聪明的样子。

  不仅司马炎是这么认为的,皇后杨氏,齐王司马攸,乃至太后王元姬,都是秉持着同样的看法。

  可是,司马炎是一步都不能退,必须咬死了嫡长子继承。

  当初,他就是听从羊琇的建议,不断找人给司马昭说情,说立世子应该按规矩来,立嫡立长。司马昭反复权衡之后,选择了司马炎。

  嫡长子三个字的分量,不可谓不重。

  所以现在该司马炎立太子了,他也只能按照这个规矩来,立嫡立长。

  以前怎么样的,现在就按照老规矩来,如此方可服众。

  这也是司马炎着急立太子的原因,先抢占先机,立司马衷为太子。将来即便群臣发现司马衷不太聪明,换太子也不方便。

  这样就堵住了齐王司马攸的上位之路。

  司马炎这一手可谓是“用心良苦”了,但有没有效果还要另说。

 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,要么跟贾充等重臣撕破脸,强行立司马衷为太子。要么就把司马衷拿出来秀一下,以说服群臣接受这个太子。

  两害相权取其轻,翻脸是不可能翻脸的,万一被司马攸找到机会号召群臣联合起来逼宫那就糟了。

  于是司马炎大手一挥:三日后,在东宫举办宴会,到时候司马衷会出席,接受群臣们考校。

  等到这个回复,贾充等人也没有再说什么,欣然同意了这个方案,这算是双方各退半步,维持了面子上的精诚团结。

  三日后,东宫正殿内,司马炎坐在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身边,位于正殿上座。

  而贾充、何增、荀顗等人坐在西序与东序两边的桌案前,就连之前被下狱的裴秀,都列席于此,参加宴会。

  裴秀已经官复原职,或许司马炎在心中暗暗感激这位。要是没有凤凰山寻找祥瑞,说不定司马昭现在还是皇帝呢,猴年马月轮得到司马炎啊。

  这位新皇帝心中肯定是感激裴秀的。

  至于太后王元姬和齐王司马攸,则是位于司马炎身旁的席位。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,好像就是在出席家宴一般随意。

  只是这笑容背后,心中究竟作何感想,那就很难说了,毕竟人心隔肚皮。

  众人都发现,那个叫司马衷的孩子,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司马炎身旁。他的目光游离,不曾看向谁,也没有紧张到汗流浃背。

  与其说是冷静,倒不如说是木讷。

  一时之间,贾充等人也看不出这孩子如何。

  不过这并不耽误宴会开席。

  很快,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被端了上来,并由宦官当众分到小餐盘中,然后再递送到在场宾客面前桌案上。

  司马炎的脸紧绷着,有些担心司马衷会出洋相。

  倒是太后王元姬和齐王司马攸兴致勃勃,很想见识见识司马炎嫡长子司马衷的“风采”。

  不过看起来,司马衷的表现还算淡定,起码没哭。也就跟着司马炎一起吃菜,看到司马炎吃一口,他就吃一口。

  宴会的场面波澜不惊,至少贾充等人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情况。

  司马炎暗暗松了口气。

  酒过三旬后,群臣们不约而同放下筷子。

  贾充忽然轻咳一声,看向司马炎询问道:“陛下,不知道您的嫡长子是否起了表字?裴司空精于此道,不如让他露一手如何?”

  贾充抛了个球出来。

  司马炎微笑摆摆手道:“此事待行冠礼后再定亦是不迟。”

  他刚刚被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贾充代表群臣来质问自己了。

  在贾充、何增、荀顗等人面前,司马炎是天生就矮一辈的,万一这些人来一句:我当初给你爹出谋划策的时候,你还在你母亲怀里吃奶呢!

  他该怎么说?

  司马炎还需要时间去构建自己的班底。

  贾充微笑点头,然后不动声色对荀顗使了个眼色。

  荀顗会意,面带笑容看向司马炎询问道:“陛下,微臣有个问题想考一考太子,不知陛下意下如何?”

  他都直接称呼司马衷为“太子”了,司马炎还能说什么呢?

  司马炎虽然面露尴尬之色,但还是故作淡定说道:“荀司徒请问,既然是太子,那肯定不能避讳臣子的问询。”

  听到这话,荀顗哈哈大笑道:“陛下言重了,这里只是私宴,微臣又怎么会考校太子呢,不过是问个有趣的小题,为宴会增添一些雅兴罢了。”

  说完,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:“太子请听题,微臣要开始了。”

  坐在司马炎身边的司马衷无动于衷,像是没听到一样。

  司马炎急了,一只手按在司马衷的肩膀上,看向他提醒道:“荀司徒要考校你,好好回答!”

  他的语气非常严厉,似乎把司马衷给吓到了。冷场了一会,司马衷这才颤悠悠的问道:“荀司徒问吧。”

  荀顗微微一笑道:“敢问太子,这白马寺内的佛塔高五层,爬上去要上几层楼。”

  听到这个问题,司马炎松了口气。

  还好还好,这个问题很简单,应该,应该是没问题的。

  然而,等了半天,司马衷却没有开口,而是在数手指头。

  司马炎刚想开口提醒,却见贾充等臣子,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,目光之中,满含深意,不再如刚刚觥筹交错间那般温和。

  甚至有些……冷冽以及凝重。

  司马炎顿时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。

  “要,要上六层。”

  很久之后,数完手指的司马衷才有些犹疑不定的答道。

  司马炎悬着的心,掉到地上摔碎了。

  贾充等人也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一般来说,五层楼高爬四层楼,无论是说爬四层还是爬五层,都是正常的。

  但是司马衷的回答,让人有些不明所以。

  这是真傻呢,还是装傻?如果是装傻,那演技简直无敌了。

  一旁的太后王元姬,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在当场。

 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司马炎,暗暗无声叹息。

  这太子,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啊!

  以前只是有些传言,但孩子毕竟还小,王元姬觉得随着司马衷慢慢长大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  没想到啊没想到,简直离了大谱。

  荀顗又问:“多年前有人进献皇帝一头大象,不过这头大象太大了,没有那么大的称。敢问太子,要如何称量这头大象呢?”

  司马衷一脸茫然,似乎压根就没有听懂题目是什么。

  自然也不可能回答,或许,大象对他来说都是未知词汇,就更别提怎么称重了。

  “哼!”

  司马炎冷哼一声,面色不悦的站起身拂袖而去,连个招呼都没打。

  不知道他是在对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司马衷生气,还是在气恼这些老臣一点都不给他这个新皇帝面子。

  “诸位,陛下现在有事回宫,散席了,你们自去吧。”

  王元姬也站起身交代了一句,随即领着司马攸跟在司马炎的身后。呆坐在原地的司马衷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,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
  之后,司马衷被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宦官带离了东宫,一场不算闹剧的闹剧结束了。

  只剩下一众臣子,愣在原地回味。

  这样一个皇子要被册立为太子,好像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啊。

  在场众人想起司马攸这么大的时候,是怎样一种姿态。别的不说,都已经可以帮司马昭代为书写信件了。

  更别说称象的那位曹冲,出主意的时候也是少年时。这两相对比一下,就知道司马衷被册立太子有多离谱了。

  宴会散去之后,当天深夜,贾充做东,在贾府内设下酒局。今日参加东宫宴会的几个人,几乎都到场了。

  在贾府的某间书房里,贾充看向荀顗询问道:“陛下年轻气盛,多少要给一点面子的。你问太子这样的问题,陛下自然是面上无光的。”

  他看起来像是在责备荀顗,实则只是在“前情回顾”而已。

  荀顗苦笑道:“贾公闾,荀某问的问题,真的很难吗?”

  他才是真正无语的那个人。

  曹冲称象的故事,是送分题,毕竟已经是旧事了。司马衷但凡听人说起过,都能一口气答出来。

  然而,这位没有听懂。

  至于上几层楼的那个问题,那叫问题吗?

  如果这都不叫蠢,那什么叫蠢?

  裴秀也是叹了口气道:

  “贾公闾,你也别再说了。

  太子是什么情况,难道我们不知道吗?

  又不是今天太子出门摔了一跤才成这样的,他一直都是这样,只是从前陛下都用尚且年幼糊弄过去了。”

  书房里充满了沮丧的空气,众人好像也明白,为什么司马炎要这么着急立太子了!

  这时候不立,将来等司马衷再年长一点,哪里还能立得住啊!

  到时候这么个傻太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东宫,中枢朝臣们会疯狂的!

  忽然,之前一直不说话的何增,看向贾充问道:“听闻,齐王是你女婿?”

 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,何增这么一问,众人就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。

  这傻太子靠不住,自幼就聪慧的“皇太弟”,可太靠得住了。

  与其让傻太子将来上位,还不如给兄终弟及留一道口子。

  毕竟,傻子不知道好歹,如同不懂事的孩童拿一把大刀上街,他可不管跟你关系好不好,说不定就会直接来一刀。

  退一万步来讲,就算傻子不搞事,也必然会被人操纵,那些人,也会不搞事么?

 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,众人忽然感觉面前酒杯里的美酒,一点都不香了。 《魏晋不服周》-作者:携剑远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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