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怀安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,回到了自己的行辕。
极度的疲惫与酒精的作用,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,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,他只是凭着本能,走进了浴房。
巨大的木桶之内,早已盛满了滚烫的热水。
氤氲的水汽,弥漫了整个房间,将那跳跃的烛火,也映照得朦朦胧胧。
赵怀安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,整个埋进了水里。
那股从头到脚的、温暖而又舒适的感觉,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一旁,裴十三娘支开了女婢们,宽衣解带,用柔软的羊毛巾,轻轻地擦拭着赵怀安的肩背。
这是赵怀安出兵以来洗的第一个热水澡,尤其是处在远离战场的雁门关,所以很快他就睡着了。
他实在是太累了。
直到听到一阵水声,赵怀安才缓缓地睁开眼,然后就看见裴娘子正小心地顺着木桶换着热水。
赵怀安靠着桶壁,眯着眼,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温暖,笑着对裴娘子说:
“十三娘,你真贤惠!能娶你为妻,我真是太快活了。”
裴娘子本来见自己吵醒赵怀安还待心疼,忽然听到这番情话,秀脸涨得通红,然后嗔怒道:
“大郎,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!让人听得怪脸红的。”
赵怀安摇头,抓着裴娘子的手,认真道:
“从内心由衷生发的语言是不用学的。”
裴娘子嘴角咧着,先是用手试了试水温,然后忽然脱掉了单衣,将长发盘起,赤身踩进了水桶里,坐在了赵怀安的腰间,然后环抱着他的脖子。
水桶里的水一下子漫了出来。
感受着妻子急促的呼吸吐在自己的耳垂,他也忍不住抱住了十三娘的腰。
此刻,赵怀安忍不住说道:
“将你一个人留在长安,你怪我吗?”
裴娘子摇头,然后脸躲在了赵怀安的肩膀后,随后轻声说了句:
“我想给你生儿子!”
……
从浴池出来之后,赵怀安抱着酥软的十三娘回到了隔壁的卧室。
房间里,早已点上了安神的熏香,桌案之上,也早已准备好了醒酒的参汤。
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裴十三娘,事先为他安排好的。
先是将十三娘放在榻上,赵怀安走到案前,将杯中的参汤一饮而尽。
而裴十三娘则斜靠着榻上,满脸幸福地看着赵怀安。
虽然大郎一番劳累,脸上也有不可避免的疲惫,毕竟自己也是自小习舞,无论是体能还是身段,皆不是那些柔弱女子可比。
但即便是这样,裴娘子看着赵怀安的脸,还是越看越喜欢。
赵怀安又喝了一碗后,看着裴娘子的微笑,下意识说了句;
“你说我们要是生个女儿的话,一定如你一般美貌。”
裴娘子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,她忍不住问道:
“夫君是喜欢女儿吗?”
赵怀安也晓得自己失言了,想了下,认真道:
“实际上,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,只要是我们的孩子,我都喜欢,视之为珍宝,为上天的恩赐。”
这下子,裴娘子更加复杂了,眼里的泪水似乎都要夺眶而出,她低沉道:
“万一……万一我生不出来呢?”
听了这话,赵怀安愣了一下,然后放下碗,有些不解地看着她:
“夫人,何出此言呢!”
裴娘子情绪低沉,说道:
“大郎,我们结婚已经一年多了,茂姬已经生了两个,张姬也生了一个,只有我至今未有所出,是不是我生不出呢?”
赵怀安直接离开了案几,走到榻边,搂着裴娘子,安慰又内疚:
“这都怪我,没有我在,你如何能生呢?”
“放心,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人了。”
“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。”
赵怀安的安慰是及时的,裴娘子果然安心不少。
可赵怀安想了想,抚摸着裴娘子的后背,认真道:
“其实我晓得你的担心,毕竟承嗣为长子,而你却还没诞下嫡子,心里不安,这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但我今日给你讲一个故事,听完你就晓得我的心意了。”
裴娘子靠在赵怀安的胸前,点了点头。
“你晓得我素来爱给军中兄弟讲《三国》故事,其中有一人,他的经历就是我的前车之鉴。”
“当年汉末,天下大乱,而能得天下之人,当时最有希望的并不是曹操、孙权、刘备,而是一个叫袁绍的诸侯。”
“此人为世家子弟,四世三公,无论是文采武略都是当世一流,是当时汉末最璀璨的一颗星,当时他已得河北地,但因为他对于继承人犹豫不定,在长子和嫡子之间犹豫不决,使得麾下文武因为我分裂内斗。”
“最后不仅官渡一战大败,最后其子在他死后直接内斗,使得曹操得以一一翦除。”
“这就是袁绍于我的教训。”
“对于我来说,我与你的孩子,那就是嫡子,自然就是我事业和理想最天然的继承人。”
“所以,十三娘,你放心,该是孩子的,就一定是他的。”
说到这里,裴娘子已经彻底放心了,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但赵怀安说到这里,认真将她推正,并扶着她的肩膀,认真说道:
“但夫人,也请你了解我的志向和理想。”
“你夫君我是有大志的人,而在这个时代和隋末或者汉末,都大大不同。”
“以往天下动乱都是群雄涿鹿,百姓茫然不知所措,自然可以速得天下。”
“所以汉高祖七年定鼎,唐高祖七年肇业,都是创业极快。”
“可为何无论是南北朝还是三国,双方百年,而不能得天下呢?”
“归其原因就是深根者难拔,据固者难迁。”
“这些时代都出现了割据一方很长时间的势力,这些势力都传承几代,上下关系也比较稳固,而民众也习惯了这样的统治。”
“所以就算是汉唐的两位高祖来到那样的时代,也是难成大事。”
“而我朝到了现在,名为一统,实则和春秋战国无异,天下藩镇在这百年间,早就形成了累世胶固的关系,每个藩镇都有自己的统治核心,有他们的基本盘。”
“这些人是不会同意被人踩在脚底下,丢失权力和富贵的。”
“而且,纵然一方可以和平接受另外一方,最后还是会分为上下,内外。”
“所以,哪些人上人能接受为人下的局面呢?”
“现在天下大势就是如此。”
“那些诸藩,你别看好像都不能打。”
“但那是常对外如此,可一但有谁损失他们的根本利益,这些扎根上下的权贵牙兵们,就会疯狂死战到底,甚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都不在意。”
“所以,以往得天下,只需通过一两场决定性的大胜就可以,其他地方自可传檄而定。”
“可在咱们本朝,你真要得天下,就要抛弃这个幻想,做好一城一地,都要战斗的准备。”
“而攻城战和野战是完全不同的,野战有时候几日内就能见分晓,而攻城战,打个几年都有可能。”
“所以我赵大就算再自负,我都没有把握能在我这一代就收拢山河。”
“那我这一代不行,就要下一代继续,而且不仅我一个人要努力,我所有的儿子都需要为此努力。”
“所以我不会为了你我两个的儿子,就会减少其他孩子的培养,他们都将是我赵家大业的奋斗者。”
“但你放心,最后,我一定会传给我们的孩子,不仅因为我爱你,更是因为,这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说着这些,赵怀安稍微用力捏了下裴娘子的肩膀,认真道:
“夫人,你我夫妻一体,所以我对你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“你也莫要把我当成野心家,如安禄山之流那样的人。”
裴娘子摇了摇头,虽然她也感受到了长安的浮华,但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赵怀安的说法,她忍不住问道:
“夫君,难道大唐真的要亡了吗,可我见天下好像并没有到这个程度呀。”
赵怀安摇头,随后说道:
“你见过那些大树吗?他们好像看着高大,甚至还活了数百年,但其内心实际上早就被虫蛀空,早就已经死了。之所以不倒,只是因为还少了一个推倒大树的人。”
听到这话,裴娘子忍不住担忧道:
“夫君要做这个推倒大树的人吗?”
赵怀安轻轻刮了一下十三娘的鼻尖,笑道:
“你夫君我啊,就是这大树上的猴,如何会主动推他?真正去推大树的,另有其人,而我只有预见到了这种必然,只想在大树倾覆的时候,将一些还活着的,给拯救出来。”
这下子裴十三娘终于明白了。
正待她要说话,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心,直接就干呕了起来。
赵怀安一开始以为她不舒服,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,于是大喜说道:
“你先在这里。”
说完,赵怀安便奔出门外,在深夜中对外面厢房大喊:
“去,将钱医匠喊来!速去!”
钱医匠是赵怀安幕府里的内科医匠,对产科也有很深的涉猎。
那边厢房内很快就奔出赵文忠几个义子,他们披着衣服,连忙跑到隔壁院子,那里是幕府的医匠们住的,好有事的时候,随时能到。
……
十三娘果然有孕了。
赵怀安高兴极了,但因为夜已经深了,不好再惊动幕府其他人,他只是让钱医匠搬到这个院子,好就近照顾,然后就让知情者全部守口如瓶。
一众义子们也同样高兴,他们已经对政治有一定的了解了。
晓得,义父的事业能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无论是对他们自己,还是对义父,对保义军,都是好事。
于是,这些人也高兴地退了下去。
最后,室内又只留下了赵怀安和十三娘。
看着高兴若狂的夫君,十三娘也高兴极了,但想到此前姆娘说过的话,她啊还是主动轻声说道:
“夫君,我为你寻一位女子来服侍你吧。”
在这个时代,女子一旦有孕,便需静养,不能再与丈夫同房。
而为了不冷落了丈夫,正妻应主动为丈夫寻找貌美的侍妾,这才是一个贤惠女人该做的。
但赵怀安摇了摇头,笑道:
“不想这些了,今日最高兴的是这个,而且你晓得我的,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。”
哦,对了,那拓跋思恭不是说要送女儿给自己的吗?
那看来得稍微暗示暗示他了。 《创业在晚唐》-作者:痴人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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